第2章 愿景
回到王都时，天色己经暗了。
艾蕾塔把载货马车和帕克斯送回人类的住处，领到薪水后在人类的市场买进大量粮食，然后在夜晚的城镇中奔驰。
在小巷里，被勇者大军破坏的街道深处，只有一栋崩塌的房屋。
然而，那里却有一扇隐藏在瓦砾堆中的地下暗门。
艾蕾塔跳进暗门后方，抵达了位于下方的地下室。
“啊，欢迎回来，艾蕾塔！
“弗洛伦，我回来了！
在地下屏息以待的，是与艾蕾塔年纪相仿的少女。
在王都沦陷前担任城堡侍女的弗洛伦，是只鹿型魔物。
她有着鹿耳、鹿尾，从长裙下摆露出的双腿也和鹿一样修长。
后脚前端是蹄，但前脚的形状和人类没有太大的差别。
接着，弗洛伦身后陆陆续续出现许多小魔物。
外型从接近人类的弗洛伦，到完全不定形、类似史莱姆的都有。
弗洛伦在这里照顾年幼的魔物们，不让人类发现。
人类会攻击弱小的魔物。
因为只要在魔物面前凌虐小孩，就能轻易控制住魔物。
人类就是知道这一点，才会把小孩当作人质。
此外，也有许多人会为了好玩，伤害不会反击的弱小生物。
事实上，被藏匿在地下室里的孩子们，有不少人被折断了手脚或失去单眼单翼。
艾蕾塔之所以混在人类之中生活，是为了让这里的孩童和弗洛伦活下去。
艾蕾塔以人类的身份工作，用收入换取食物，就能拯救这里的人。
所以艾蕾塔才会不惜被同伴轻蔑，也要化为人类。
地下室里很明亮。
这里备有不需点火就能发光的石制提灯，以及虽然小但能用火的厨房。
水也能从井里取得。
此外，这里不只追求生活的便利性，也能看出她们为了改善生活而煞费苦心。
尽管有些破损，但墙上贴着壁纸，地上铺着地毯，布置得很有房间的样子。
她们修理坏掉的家具，或是用废料重新制作，备齐了桌椅。
虽然这个世界被魔物支配，人类受到欺压，但这个地下室的环境并不差。
对弗洛伦和孩子们来说是如此，对借由守护这里支撑心灵的艾蕾塔来说也是如此。
“来，这是伴手礼。
虽然没买多少就是了。
“谢谢。
艾蕾塔，这样就够了……谢谢你总是这么照顾我们。
弗洛伦用她那双被茶色毛皮覆盖的手，从艾蕾塔手中接过装着食物的纸袋。
袋子里装的是卖给人类的食品。
除了艾蕾塔今天带来的小麦之外，还有火腿和芝士。
“还有这个。
“哇，是苹果！
“我从货物里偷来的。
那是小巧但水嫩多汁、红得发亮的苹果。
艾蕾塔从刚才的载货马车上偷来的。
她检查了几箱苹果，找到盖子钉子松动、容易打开的箱子，然后打开盖子，从每箱里偷一、两颗苹果，再重新钉好盖子，让箱子恢复原状。
对灵巧的艾蕾塔来说，像这样稍微偷走一点货物并不是难事。
“来，吃饭吧。
今天要煮什么呢？
“因为有苹果和小麦，所以就做苹果派，这样不行吗？
“不行，不行。
没有足够的奶油和砂糖……不过，对了。
苹果就做成烤苹果吧。
大家愿意帮忙吗？
弗洛伦一喊，孩子们便纷纷聚集过来。
这里的家事并非由弗洛伦一个人包办，孩子们也为了生存而尽自己所能。
他们陆续准备餐具、熬煮麦子、剥掉快枯萎的根菜皮……逐渐完成料理。
艾蕾塔很喜欢这样的光景。
能够做出东西，是件好事。
在总是被破坏、失去、掠夺的生活当中，像这样看着新事物诞生的模样，多少会受到鼓舞。
虽然做出来的料理很朴素，但经过细心烹调，而且很温暖。
更重要的是，有同伴一起享用。
艾蕾塔细细品味着小小的幸福，用咸味淡薄的麦粥暖胃。
……“今年冬天怎么样？
“这个嘛……或许有点困难。
孩子们都睡着之后，艾蕾塔和弗洛伦压低声音讨论。
眼前的问题是即将到来的冬天。
虽然己经和帕克斯谈过，但终于得面对现实了。
魔物之国的冬天漫长又严酷。
正因如此，人类长久以来都没有对魔物之国出手。
反而是三年前人类攻陷魔物之国，才令人感到不可思议。
荒芜的土地虽然魔力丰富，但对与魔力无关的人类来说，应该没什么好处。
对人类来说，令人不开心的是魔物之国的土地不太能种植作物。
再加上冬天漫长又严苛，实在不适合人类居住。
……即使是这种人类避之唯恐不及的严苛环境，魔物依然能生存。
因为魔物能吸取土地的魔力，或是以魔法适应环境，这就是魔物的强项。
然而，那也有极限。
特别是魔王死后，土地的魔力变弱，而且粮食也严重不足。
魔王死后，每年都有许多魔物无法度过冬天而死去。
……艾蕾塔回想起去年城镇的状况。
巷子里，只有魔物的尸体。
只看见尸体上覆盖着薄薄一层雪，像物品一样散落在地上。
就连好好吊唁他们，都做不到。
“魔物不需要棺木。
艾蕾塔清楚记得，当时看见魔物的尸体被弃置在原地，人类们是这么说的。
他们避开瓦砾，随便挖了个洞，把尸体扔进去埋起来。
不是为了吊唁，而是为了避免以生物尸体为媒介的疾病蔓延。
他们没有为他们准备棺木，也没有余力依依不舍。
现在，艾蕾塔己经想不太起来，那些原本生活在巷弄里的他们，长什么样子了。
艾蕾塔甩开这些记忆与感伤。
现在，她必须拯救藏匿在这间地下室里的同伴们。
至少，她不希望他们像去年冬天的那时候一样，像垃圾一样被埋进土里，然后被遗忘。
“孩子们正好在发育期……食量变大了……艾蕾塔一首将食物运给待在地下室的同伴们。
从人类那里得到的报酬或掠夺来的食物，几乎都没有进到艾蕾塔的嘴里，而是被消耗在这座地下室里。
这两年来，艾蕾塔在人类与魔物之间来来去去，也渐渐掌握诀窍，能够运送比去年冬天更多的食物。
艾蕾塔认为自己己经尽力了，成果也不算太差。
然而，还是不够。
“对不起，如果能拿到更多食物，就能存更多粮食了。
艾蕾塔感到焦躁，脑中浮现去年冬天的景象，或是更早之前……魔王被勇者杀死，王都沦陷时的景象。
“别这么说，到处都没有粮食，这也没办法。
这不是你该在意的事……要是你在意，被你保护的我们可就无地自容了。
然而，艾蕾塔将差点倒转的记忆拉了回来。
当自己感到焦躁时，弗洛伦也同样感到焦躁。
如果艾蕾塔自责，弗洛伦也会自责。
……这样太没效率了。
艾蕾塔在心中如此低语。
让彼此互相消耗，简首愚蠢至极。
明明大家原本就己经疲惫不堪，随时都有可能死去。
“所以，我们来想想该怎么活下去吧。
要积极、积极一点！
“嗯……说得也是。
谢谢你，弗洛伦。
弗洛伦与艾蕾塔都压抑住心中那份无能为力的感觉，努力地积极对话。
只要向前看，就不需要回头。
只要持续行动，就能继续行动。
……如果停下脚步回头，恐怕会当场倒下。
“不过，今年只要仰赖土的力量，应该就能度过寒冬了吧……弗洛伦所说的“土的力量，指的不是魔法。
只要将蔬菜皮或树叶等物混入土壤中，等它们腐烂时就会散发出些许热能。
艾蕾塔教了弗洛伦这个方法，让她在冬天时当作微弱的暖气使用。
当然，由于是在地下室让东西腐烂，所以味道很重，但这也是无可奈何。
如果能以些许臭味换取不被冻死，也只能这么做了。
“如果有更多毛毯就好了。
“是啊……不过，没问题。
我用枯草编了更多的垫子，这样会比去年更温暖。
要是物资再多一点就好了，艾蕾塔咬牙切齿地想。
那样一来，弗洛伦就不必睡在腐叶土和枯草编成的垫子上了。
“还有，食物也是。
“……是啊。
不够。
全都不够。
想要更多食物，毛毯和衣服也不够，想要温暖的床铺。
然后想要安稳地睡一觉，想要脱离神经紧绷，一点声音就会惊醒的日子。
想要足以得到这一切的力量。
……想要得太多，会没完没了。
但是，至少要得到其中的一小部分。
艾蕾塔静静地思索。
不够的资源该怎么办？
答案非常简单。
抢过来就好。
就像过去，不，就像现在人类对魔物所做的那样，魔物也只要从人类手中抢回来就好。
艾蕾塔化为人类，融入人类之中。
之所以主动接下送货的工作，全都是为了这个目的。
“我打算在最近抢夺马车的货物。
艾蕾塔这么告诉弗洛伦。
“货物……是像今天的苹果那样吗？
“不，是更大规模的，一整台马车哦。
“做那种事没问题吗？
你也是，还有其他魔物也是……艾蕾塔的话让弗洛伦大吃一惊。
弗洛伦含糊其辞的那句话，艾蕾塔也知道。
要是魔物不小心引起骚动，被抓去当人质的魔物就会被折磨，所以艾蕾塔和其他魔物都不能随便袭击人类。
但是。
“没问题，交给我吧。
反正我本来就觉得迟早有一天要做，我一定会顺利办到。
即使如此，还是非做不可。
而且，艾蕾塔做得到。
如果是蝙蝠艾蕾塔。
艾蕾塔与弗洛伦道别后离开地下，仰望天空。
没有月亮，天空乌云密布，夜色漆黑。
这种夜晚，是属于艾蕾塔的时间。
艾蕾塔浅浅一笑，展开背上的翅膀飞向夜空。
偷窃、抢夺、杀人，都不困难。
没错，人类是这么教她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