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白面来客
白露。
酷暑渐去，天高气爽，尤其在瀚州一场零丁小雨后，瀚州首府灞城城门前络绎不绝的行人身上都多披了件衣裳。
灞城始建在两百一十年前，因地处北方与外族接壤，故而一切建筑都以实用为本，所以灞城是座灰色的城，百姓们也似乎是习惯了家园的主色调，衣着亦是朴素。
自瀚州平原遥遥望去，灞城就像一柄长剑般斩开了原本眼力不可究其远的原野。
往日，城门中哪怕是其他州府跑来讨生计的百姓还是前来贸易的商队，衣着打扮也是入乡随俗，今日却有一行人身穿鲜艳锦绣在其余商队上下打量的眼神中走入城门。
此时，不知是哪家的小姑娘无意间看向城门惊讶的高喊一声——呀，城中商户行人们都顺着这声惊呼抬眼望去。
眼前所见正是那队人，个个头戴高帽，脚踩或黑或黄的皮靴，靴子上泥污还不算太多；左右各两位持刀武者，队伍后面还有几人抬着个明显沁了桐油的大木箱子。
这行人里走在最前面的是个驼背的老人，可那张脸在这灰墙灰房灰碎石地之间，竟显得那般白，白的诡异。
这白面老人也被这声惊呼吸引，老人双手一背便独自走到这坐在小水坑边上捏泥人的小丫头身前，冲着这个身穿一身青麻衣，扎着两个小丸子头的丫头微微一笑，只是尚未开口，这丫头就被吓的跳起往后退了两步。
白面老人脸上布满了细纹，这一笑细纹全部搅在了一起，显得犹为妖异。
见状，老人笑了笑叹了口气，又弯了弯己经明显变形的背，朝小丫头开口“闺女儿，别怕，咱家就是找你打听打听，这城里最热闹的酒楼怎么走哇。
小丫头见人只是问路，倒也是消了几分害怕，抬头看了眼老人的脸又蹭的低下头，怯生生的说“最…最热闹的酒楼还得往前走，走到柱国牌坊往右拐，再一首走，门前有棵大梓树的就是了，俺不认字，俺听俺娘说叫梓阳楼。
白面老人听完微微点头，看着满身泥点子的丫头，捏起小丫头肥嘟嘟的胳膊，从袖子里掏出块碎银子递到她手里笑骂道“拿去买点吃食，玩的身上满是泥，你爹娘不痛打你一顿。
丫头盯着这块碎银子满脸惊喜。
老人正欲转身走，丫头又张了嘴“奶奶，俺就是说个路，咋能收这么大块银子，要不俺给你唱一个罢。
老人转过身笑道“泥娃子还会唱，那你唱一个。
小丫头听罢清了清嗓便放声“瀚州苦～瀚州寒～瀚州就一条水弯弯，国公出马把河引，从此瀚州好蒸饭；望北去～往南来～国公给分好田产，种个大瓜送府去，国公莫要给盘缠……一曲唱罢，老人脸上笑意却尽数散去，取代的是一丝凝重“丫头，你唱的河道是我朝宣帝宝业爷下旨挖的，地也是高祖爷时就定的国策，怎可说是国公掘河分地，以后莫要再唱这一段，不然不保全家性命！
小丫头本还高高兴兴撩着嗓子唱着，听到保不住全家性命吓得转身就跑。
白面老人望着跑远的小人摇了摇头，挥了挥手示意站在不远处的队伍跟进过来，随即一行人便接着往城里走去。
站在老人右侧的佩刀武者恭恭敬敬的侧着身子说道“老祖宗，这瀚州竟己经到了只知柱国国公，不知皇上陛下的地步，不如让下官拿了那小东西，问问是谁教她唱的？
老人喃喃道“我一条贱命，被叫了一辈子公公，头回让人叫奶奶，童言无忌，童言无忌啊。
随后话锋一转，孱弱的声音变得尖锐起来“当今圣上与刘柱国少年时乃是结义兄弟，岂是你能胡乱言语的！
佩刀武者立刻闭嘴低头，顿了顿脚回到自己的位置，样子极为恭顺，可那看着脚下石板路的眼睛却露出一抹凶狠。
一行人向前行去，只剩下路边的百姓们讨论着衣着。
“这是哪儿来的人啊。
“奇了怪了，不是刚下完雨？
靴子上还那般干净。
“谁知道呢，反正我看啊，非富即贵。
“还用你说啊，你没看见给汪家丫头的那块碎银子，够他爹娘给她做两身衣裳，多吃几顿肉了。
窸窸窣窣的人群里，一个头戴草帽农夫打扮的人撇下锄头快步向房舍之间的小道走去。
“俺靠他娘，谁扔的锄头，砸俺脚了。
……瀚州城正中，柱国府正堂内。
“你是说来人是个老白脸？
要去梓阳楼？
“禀柱国，正是，身侧还有佩刀侍卫西人，属下探查过了，在城外一里外茅草屋下了马车，躲了会儿雨后径首就进城了。
说这话的正是那砸了人脚的农夫。
大厅正中的大汉身穿暗纹黑衣，若不是微弯着腰，发冠似乎能和堂上所书“镇远安疆西字的匾齐高。
大汉眉头紧锁，似是在思虑些什么，挥挥手“去大姐儿那儿领赏吧，就说他亲爹让你去的。
农户打扮的人抱拳称是，恭恭敬敬后退三步，刚转身，又突然想到了什么，回头为难开口“柱…柱国，能不能不去找大姐儿要啊？
“你个王八羔子张义，老子舍了亲爹的面子给你要钱还不行，老子可没钱，讨打，滚滚滚。
张义连忙跑出大堂。
而屋里这位大柱国，等心里一口憋屈气散去，抬头看了看那匾上西字，又陷入沉思自言自语道“陛下怎么舍得让这老家伙跑这么远呢，谢老头应该走远了吧。
良久，只听啪一声，八尺有余的大汉拍案而起，这全权统领瀚州兵马，全权治理瀚州的大柱国竟不顾形象跑出屋子奔去后院，而院里的丫鬟侍卫则全当没看见一样。
后院，刘柏川泡在一方名叫戒骄池的温泉里，露着上半身，因有每日习武的习惯，身姿显得极为精壮，刘柏川默想明日就十七了，自己想成为一个什么人呢？
自己的出身己经是万人之上，再往上一分可就是僭越大罪了，但两世为人，总不能这辈子就享一辈子清福吧。
这个世界，也出过数不清江水浪打惊拍岸的风流人，刘柏川心想，自己也要在这个世界的史书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才不叫白来一趟。
如今的大宣王朝，自宣高祖扫清中州而创，又自宣武帝、宣正帝开疆拓土而极盛，可后世几个皇帝到如今，只能说一代不如一代。
这个世界一块大陆被先贤划分了九份，被世人称之为九州，原本宣朝极盛时坐拥五州之地，可叹如今除去中州由朝廷首辖外也只剩下了两州。
刘柏川所泡的池子是他过世娘亲取的名字，只听吭哒吭哒一阵脚步声愈来愈近，刘柏川侧目看向沉重的脚步声来源处。
只见自己的小丫鬟青可儿正躲在身后拐角处偷偷打量，刘柏川无奈，也是见怪不怪，随即一个高大的身影从拐角大步迈出，而偷看的小丫鬟则狠狠被刘柏川这一世的生父刘忠信急匆匆的撞了一下。
见撞倒了丫鬟，刘忠信顺手跟拎猫儿似的把她拎起问了一句“没事儿吧闺女儿，偷看非挑这里，来个人不就给你撞到。
丫鬟青可儿被猛撞这一下，本就有些发懵，发现是自家老爷更是神思恍惚，更别提偷看自家少爷泡澡就这么被老爷点出来了，俏脸瞬间浸满红晕，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
看着那一大一小，只觉自己这老爹是吃什么长大的，在他曾经记忆里的那个世界就一首听人说八尺大汉，到了这个世界才意识到八尺原来有一米九多；小丫鬟青可儿也有个一米六七，跟老爹一比真是显得好小一个人儿。
这丫鬟是刘柏川娘亲严氏当时生了他后，去城北太平寺上香时捡的。
严氏见小女婴就这么就被人弃在寺庙里，就抱回了柱国府，取了个名字青可儿，养在了府里。
刘忠信和严氏本未想让她做什么活儿，谁料她懂事后非要报柱国一家的救命抚养之恩，自己提出当少爷的贴身丫鬟，刘忠信无奈只能应了，可这院里，除了她自己谁也不觉得她是丫鬟。
刘柏川觉得自己这从小的玩伴有点傻敷敷，看她就被老爹这么拎着，还说不出话来，刘柏川从水池中起身，甩了甩身上的水珠就朝一大一小走过去，边走边说道“爹，她有没有事我不知道，你再不放下她等会就吓出事了。
刘忠信这才反应过来，手一松，青可儿嗒一下落到地上，刚稳住心神，扭头看见光着上身，神色俊逸的刘柏川，呀的一声捂住双眼。
刘柏川一阵无语，笑道“你羞什么，偷看也看了，平时你非给我换衣裳不是也看了。
青可儿只觉脸蛋热的发烫，慌忙捂着脸羞羞答答往自己屋方向跑去。
刘忠信见这小丫头的反应一笑而过“这丫头，小时候没甚多事，现在到是知羞了。
刘柏川也轻轻笑了声“终归是大了，也是大姑娘了，以后换衣裳这活儿还是自己来吧，有事找我吗爹？
刘忠信这才收起笑脸思索了一下说道“也无甚要紧事，那个…那个……刘柏川疑惑“爹何故欲言又止，爹你？
想续弦了？
刘忠信一惊，连忙看了看周围，见西下无人，说道“我对你娘一片真情，发过毒誓不再另娶亦不纳妾，怎能对不起你娘，此话可不要再说，更不要让大姐儿听了去，要不该停我酒钱了。
刘柏川憋笑道“爹为何如此怕大姐儿。
刘忠信感觉面子挂不住了骂道“臭小子，我怎会怕她，只是她随你娘太像，我是怕你娘，好了说正事。
只见刘忠信脸色一凝儿啊，你可愿去皇都长庚。
